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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你不懂广东人,不懂就别恶魔化他好吗

Posted by Anonymous on 11:43 PM in
在中国,也许很难再找一个地方像广东这样,受到那么多的争议,对她的好恶如此悬殊。喜爱她的人与厌恶她的人,各自用尽最强烈的措辞去赞美她,或贬损她。广东集无数的羡慕、妒忌、赞美、咒骂于一身。你随便问一个人:“你觉得宁夏人怎么样?”或者“你觉得贵州人怎么样?”他们也许会惊讶地回答:我对这些地方不太了解,无可奉告。但如果你问“你觉得广东人怎么样?”几乎所有人都能口若悬河,说出一套一套的看法,并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——不管他是否在广东生活过,是否认识广东人,都无碍他深信自己是一 个客观公正、铁面无私的批评家。  



2003 年初爆发的一场SARS,广东人在一夜之间,几乎成了万恶不赦的罪魁祸首。不仅广东人的饮食习惯,备受责难,而且迅速提升到种族、血统、历史传统、道德文化等层面。“南蛮”一词,再度流行于高度文明的21世纪,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观。甚至有人在互联网上喊出“广东人忏悔吧”、“广东人,你到底要把中国折腾到什么时候”、“杀尽广东人”一类的口号。  我觉得很奇怪,英国出现疯牛症,没听见欧洲人说要杀尽英国人;香港出现禽流感,也没听见人们说要杀尽香港人;上海爆发过大规模的甲型肝炎,波及人数多达几十万,比SARS不知要大多少倍,也没见谁口口声声要上海人忏悔啊,广东人就这么招人恨?  广东人的典型性格,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他们没有喊冤连天,没有作气急败坏的争辩,而是在一片责骂声中,一方面默默地与SARS病毒奋力斗争,积极与其他疫区分享“抗炎”经验;大家并不怨天尤人,工照开,学照上,街照逛,生活如常,井然有序;另一方面,由广东省人大迅速通过立法,要求“公民应当养成文明、卫生的饮食习惯,不滥吃野生动物,预防动物传播疾病”。这就是广东给全国人民的一份答卷。



广东人,为什么你如此沉默


今天,“推广普通话,迈向现代化”这个口号,喊得震天响。似乎方言成了现代化的障碍。其实,欧盟15个国家,统一了货币,统一了经济政策,也没统一语言,不是一样可以现代化吗?香港人在回归前也没有推广普通话,大家都说粤语,并不妨碍她成为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。事实上,广东话与现代化并不矛盾,说到底,普通话只是一种交流的工具,无须提升到道德与素质的高度,甚至与国家前途、民族兴衰挂上钩。  今天北方人到广州的商店购物,大部分售货员都会主动和他说普通话;公务员也都会讲普通话了;城市的大部分学校都用普通话教学了。据调查,银行、邮局、公园、商店、的士等行业的普通话也都全部过关。这还不够吗?难道非要广东人在家里也说普通话不可?非要粤剧也用普通话来演唱不可吗?


广东没文化,谁有文化

一位北方朋友很轻蔑地对我说,你说广州人有文化,无非就是什么茶文化、酒文化、食蛇文化、喝汤文化……你们每年举办多少场高雅音乐会?有多少大师级人物出场?你们有多少名牌大学?有多少院士、博士?真是三天可以出一个暴发户,三年出不了一个贵族。  我没有与他争论,拉着他往外走。来到广州起义路,我对他说:这条马路是1930年代广州的中轴线,从越秀山中山纪念碑至起义路广州教育学院一段,都是笔直顺畅的,但就这里却突然拐了个弯,变得斗折蛇行了,你知道为什么吗? 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。  我告诉他,清代在广州起义路与北京路之间,是一片密集的书院群。名气虽不算很大,并不在广州最有名的七大书院之列,但在修筑马路时,为了避开书院,市政府却宁愿让马路绕了一个弯。  我又和他说了另一个故事。1920年代,海丰县修公路,刚好要从广东省长陈炯明母亲的房子前经过,为了避开这座房子,公路要拐一个小弯。陈炯明知道后,立即派人把母亲的房子削去一角,使公路能够拉直。  为了一间学校,马路可以由直变弯;为了让马路由弯变直,省长可以把自己母亲的房子削去一角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,就是一种文化。如果你觉得非要穿礼服坐在国家大歌剧院听帕瓦罗蒂唱《托斯卡》才叫文化,那悉听尊便。你吃你的猪肉炖粉条,我吃我的生猛海鲜,大家各吃各的好了。

赚钱是广东人的头等大事

现在,有些人似乎忘了广东当年是如何走过最初那段艰难曲折的道路,忘了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了,有意无意间,把广东搞经济特区,说成是捡了什么便宜,好像是中央故意把一块大肥肉搁到广东的碗里似的。  这些人如果不是健忘,就是故意歪曲事实。  当年中央在广东搞特区,并不是对广东的“特殊照顾”,而是要广东做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开路先锋。1978年底,当邓小平提出让“一部分地区、一部分企业、一部分工人农民”的收入先多一些,生活先好起来时,并没有确定是哪些地区;中央提出有些地区可以先走一步时,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。广东可以争取,其他省也可以争取;深圳、珠海、汕头可以争取,上海、大连、秦皇岛、天津、温州、宁波、烟台、青岛、北海等城市也一样可以争取。中央并没有特别垂青广东。  然而,全国上下,北京是雷打不动的,上海是左右观望的,只有广东看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全力争取。事实上,不是中央逼广东“先行一步”,而是广东主动要求先行一步的。1979年1月,作为建立经济特区第一声起程炮的《关于我驻香港招商局在广东宝安建立工业区的报告》,就是由广东省和交通部联合向国务院报送的。就这样,蛇口凭着努力争取回来的审批500万美元项目自主权,和交通部招商局利润留成中5000万元投资自主权,在两平方公里多一点的海滩

广东人的“五宗罪”



       我们经常听见人们互相警告:广东人无商不奸,为人最不老实。他们用双氧水漂白鱼翅和开心果,用有毒的瘦肉精喂猪,往煤气罐里注水,给腊味加有害的色素,用工业酒精勾兑有毒米酒,把亚硝酸盐当食盐卖……  这些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。我们并不讳言,五花八门的假冒伪劣商品,确实充斥广东市场。但愧怍之余,平心而论,这并非广东特色。朔州假酒、温州劣质鞋、河南毒米、南京冠生园月饼、阜阳劣质奶粉、龙口致癌粉丝,还有那些轰动全国的水利豆腐渣工程,都不是发生在广东。最赫赫有名的假冒伪劣商品重灾区,包括河南沈丘、周口,浙江温州、柳市,福建云霄和广东的潮安、汕头等地。须要面对良心拷问的,恐怕是我们这个具有礼义廉耻传统的古老民族,而非广东一地而已。  广东之所以较受人注目,主要是因为这里的经济比较发达,市场经济比较活跃,是商品的主要集散地,难免龙蛇混杂,林子大了,什么鸟都有,而这里的新闻监督又相对比较成熟,一旦出现问题,往往由广东的媒体首先揭发出来。两两相比,某些地方明知道造假泛滥,却拼命遮羞说谎,捂住盖子,非把杨梅毒疮说成一朵鲜花不可,不到人死楼塌,堤崩桥断,也不肯认错,我觉得广东今天虽然一时成为众矢之的,好像名声受损,但长远来说,却是一剂最好的苦口良药。

热爱广东的人,赞誉她是近代民主革命的发源地,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,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和排头兵;广东人是海洋的族群,纯朴、强悍、充满朝气与活力,富于冒险性、开创性,敢为天下先。讨厌广东的人,则把她斥为南蛮、文化沙漠,既不识孔孟,又不懂黑格尔,满脑子只有钱,认钱不认人;是惟利是图、投机取巧、寡廉鲜耻、冷酷无情的金钱动物。究竟哪一种广东人,才是真实的广东人呢?南北之间的种种隔阂,有人认为,缘于历史上交通与资讯的落后。中国“百代都行秦政法 ”,连一个小小知县的任免,都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。那时的交通通讯又十分落后,在发明电报之前,一道圣谕从京师六百里加急传到广州,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快马。不仅如此,广东背枕五岭,面朝大海,是一个对于内陆相对封闭,而对于海洋则完全敞开的地理格局。这种格局本身,就足以引起历代王朝统治者的猜疑和忧虑了。 “那些狡黠的南蛮子,在五岭之外的海边捣鼓些什么?”皇帝们不安地猜测着。对自己鞭长莫及的东西,他们总会疑心生暗鬼。   
        在中原人眼里,四夷都是化外之民,介乎人与禽兽之间。《山海经》里描述南方人,“其为人人面有翼,鸟喙。”这种说法,不仅盛传于坊间,甚至见之于官史。《魏书》就形容广东人“鸟声禽呼,言语不同,猴蛇鱼鳖,嗜欲皆异”。在我记忆中,直到1960年代初,还有不少北方人以为海南岛的广东人长有尾巴,千方百计想掀开他们的衣服瞧瞧呢。   
         历代王朝都在有意无意地提示人们,远在关山万重之外的岭南,是未经王道教化的黑暗之邦,是对礼乐道德的一种潜在威胁。从秦汉开始,就一直是朝廷流放罪臣的地方,不仅犯罪的官吏会被流放到南方,而且还有所谓“七科谪”,凡是逃犯、赘婿和商人(包括三代以内经过商的),都要充军到南方。南方成了贱民、罪民的渊薮。偶然从那个遥远而陌生之地传来的,不外乎是断发文身、住在树上的草屋、出门就坐独木舟、吃蛇虫鼠蚁之类的怪异轶闻,以致许多北方官吏一听要去岭南,便如五雷轰顶,眼泪鼻涕都下来了。   
        人们对岭南的恐惧与抗拒,并不仅仅是因为消息不通,而是“自古圣贤,不臣异俗”的王道正统心理在作祟,惟我独尊,不肯承认文化是多元的,互补的,不肯放弃 “老子天下第一”的心态。此辈人物,香灯不绝,至今还大有人在。不管世界如何变化,兀自做着“万国衣冠拜冕旒”的春秋大梦,天下皆醒我独醉,整天拿“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”之类的梦话来自我膨胀,岂不可笑?   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无论是赞是弹,都不乏街谈巷议的率尔之言,情绪化的判断充斥其中。中国人喜欢攀比。人与人攀比,村与村攀比,镇与镇攀比,县与县攀比,然后是城市与城市攀比。如果赢不了对手,就唱衰对手,是常用的一种招数。人们在谈论中国的龙头城市时,喜欢把北京、上海、广州这三个城市相提并论,互相比较。这三个城市也俨然把其他两个城市视为对手。然而,在这三个城市中,广州的位置似乎比较尴尬。   
          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。做过燕都,做过元都,做过明都、清都。自1421年以来,北京一直是中国的政治中心。巍峨雄伟的紫禁城,气象万千的天坛,已足以使北京人把天下看得轻如鸿毛,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褒贬;而上海在近代的西方殖民史上,已经奠定了作为中国金融、贸易中心的地位,近年凭着中央和全国人民的倾力支持,发展更加神速。近年来,围绕北京、上海“双城记”的“话语”逐渐由“讨论”变成“研究”,数本专著和数次研讨,使之成为学术界的显学。但广州,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依然留存于影视想象与网络传言中。

广东的自信与自省

鲁迅先生有一篇文章,叫《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?》,引来描述今日南粤,问“广东人失去自信力了吗?”,大体也是可以的。为何要这样说呢?这些年来,有关广东的大大小小的研讨会,很多研讨最后都会归结到一个问题:有无岭南文化;如果有,价值何在?这个“伪问题”其实不难回答,让人感兴趣的是这种反思背后的心理背景。换句话说,这种文化焦虑感反映出广东人的文化自信心有所不足。而在我看来,广东人这种文化自信的弱化,主要尚不是因为自身有什么薄弱,而是来自一种中原文化的歧视与挤压。除了古来即有的蛮荒、瘴疠印象,近三十年来,广东(连带香港)更常被指责为“文化沙漠”。文化有趣味之别,而无高低之分,因此我向来对“文化沙漠”这样的字眼十分反感。细细分析这种“中原文化中心论”,不难发现它的核心,正是儒家“重义轻利”的念头——一个人富了,他必定“不仁 ”;一个地方富裕了,肯定与文化“绝缘”。这种想法看来可笑,但时至今日,却还很有市场。
广东人其实不乏自信。这种自信,是建立在对当下生活务实的认知与倾情的投入之中的,这种认知与投入,我称之为“现实伦理”。广东人日子过得好(当然也还有穷乡僻壤),这本身没什么错。假如一个人因为日子过得清贫便说自己有文化,像孔乙己那样说自己“君子固穷”,那我认为不是变态,便是虚伪。广东人的财富,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而是靠双手打拼来的。在广东文化的“三元结构”中,广府人的“马死落地行”、潮汕人的“爱拼才会赢”,都是地道的南粤精神的写照,映照出岭南人的“雄强”;而客家人的“宁丢祖宗田,不丢祖宗言”,虽不是广东本土的,却也打上了深深的岭南印记。广东人的自信,还建立在一种开放的心态上。走过上海、北京等大城市的人,会一致感到最不排外的可能就是广州。虽然广东话叫人头疼,但广东人其实不难相处;虽然工作在广东时有压力,但生活中处处又流淌着轻松;广东老板有时宁愿聘用“有料”的外乡人,也不用自己的亲戚,这也反映出一种基于“现实伦理”之上的开放心态。务实、雄强、博大,这确是广东人的性格,也造就了广东人有史以来的许多慷慨悲歌。
广东人的三个主要群族:珠三角的广府人,潮汕平原的潮汕人,粤北山区的客家人。

老广为何要死守自己的方言?
方言是一个群族的凝聚力,是一个人是否属于一个群族的标志。粤语实为隋唐时的中原之音,因而粤语是全国七大方言中最古色古香的,大量原汁原味的古汉语词汇和用法。从清朝之今,政府皆想在广东“正音” ,但皆失败。(普通话永远无法成为广东的主流语言,除非广东人死光了,北方人取而代之)。只要有学习普通话的必要,广东人就会学。普通话只是交流工具,无须提升到道德与素质的高度,甚至与国家前途民族兴衰挂上钩。


被人排斥,还要担着排外的恶名
广东人排外是北方人对广东人一个由久以来,根深蒂固的误解。历代王朝对广东进行种种妖化,受到最多歧视和排斥的是广东人。如果硬要说广东人排外,也是受压迫后的反弹。在广东,大部分的治安问题是由北方人造成的,城市脏乱也是由北方人造成的,以至广东人对北方人产生厌恶。但现在仍有大量勤劳的北方人在广东受着非常平等的待遇,连操着普通话连广州的道路都不认识的人都可以开的士,广东人的容纳性是非常强的。

做好自己的事, 就是最大的政治
和北方人说得多,做得少不同,广东人有 ” 讷于言而敏于行 ” 的特点, 信奉 ” 千虚不如一实” 的哲学,最看不起那些“讲就天下无敌,做就有心无力”的人。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,就是最大的政治。但广东人与政治又有密切的联系,近代的政治变革几乎都是由广东人发起的。(可以说没有广东人,很可能中国人还要留辫子满地叩头好多年)。广东人用自己的社会改革与经济发展对政治产生巨大的影响。

广东人排外。  

这是北方人对广东人一个由来已久、根深蒂固的误解。以至许多根本没踏足过广东,甚至连一个广东人都不认识,一句广东话都不会听的人,也如矮子看戏一般跟着嚷嚷:“广东人排外啊!广东人排外啊!”让人在无奈之余,也恍然明白,为什么曾参杀人、三人

 市虎的故事会在中国流传千年,有时以讹传讹的杀伤力,真是大得惊人啊。  
广东人是否排外,我们不妨到广州的南海神庙看看。相传唐代从印度来了一批朝贡使者,在南海神庙这里登岸,其中有一个叫达奚司空的使者,在神庙两侧各种了一棵波罗树。后来这个达奚司空因贪看日出风景,竟误了上船,他的同伴都走光了,他却孤身一人流落异乡,不久郁郁而死。他的遭遇令当地乡人深为感动,于是封他为南海神手下六侯之一的助利侯。从此南海神庙也称“波罗庙”。  

达奚司空居然可以成为中国人的神灵,受人间香火供奉,是一件极具象征意味的事情,令我不禁想起广州华林寺中的马可·波罗,不也成了五百罗汉之一吗?还有唐代被贬到广东的韩愈,虽然在潮州只逗留了不及一年时间,但当地人不仅建起韩文公祠纪念他,甚至连潮州山水也改称“韩江”、“韩山”、“韩木”,其崇拜程度,高于孔子,简直超佛越祖;海丰的方饭亭,是纪念文天祥的;虎门也有纪念林则徐的博物馆和纪念碑。他们都不是广东人。  

任仲夷这个名字,广东人都很熟悉。他是河北人,1980年代曾担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。广东的改革开放,就是在他任内正式启动的。广东人对他一直念念不忘。多年后,任仲夷在谈到广东人是否排外时说:“对绝大多数人来说,不能说广东人有排外思想,更不能笼统地说是‘地方主义’。比如,过去隶属广东的海南岛,有个五公祠,五公祠里的‘五公’都不是广东人,但是当地人给这‘五公’修了庙。”他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说:“我没有感觉到广东人排挤我。” 

这一类的例子,举不胜举,足证广东人并不排外。凡对社会有功德的人,自然可得到人们的崇敬,不管他是来自北方,还是西方。  

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地看一看历史,受到最多歧视和排斥的,到底是广东人,还是北方人?如果说广东人确有排外行为,那么,是出于他们夜郎自大,目中无人,还是受到压迫后的反弹?广东被称为“南蛮”,历代王朝对她进行了种种妖魔化,史书上有盈千累万的记载。即使到了现代,在革命风暴的荡涤下,许多不合时宜的旧观念,或剥落蜕化,或一扫而空,但广东人两千多年来所遭受的误解,却没有多少改观。任仲夷所提到的“地方主义”,就是一个痛苦的例子。  

一位革命老人向我追述往事。1949年,解放军渡过长江,长驱南下,快要打到广州了。当时担任两广战役的主力军,绝大部分是东北战士,这位老人就是其中一分子。他很坦率地对我说,当时他们的确有一种观念,觉得广东人都是些“有待解放”的小商贩和小土地出租者。南下行军途中,各种有关广东人排外的传言,已经传得沸沸扬扬。有人说“广东麻风病人很多,一旦染上,无法医治,全身霉烂而死”;有人说“广东天气炎热,煎饼不用火烤,放在太阳下一晒就熟”;也有人说“ 北方人到广东语言不通,工作难做”。飞短流长,谈虎色变,有人干脆要求在赣州掉头回北方。  

为了让东北战士更多地了解广东人,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在赣州召开一次扩大会议。华南分局第一书记叶剑英和第三书记方方都在会上作了报告,详细解释广东人的历史和生活习俗。他们当年所说的话,在今天看来,仍是非常中肯与客观的。方方是广东普宁人,他在会上说:  

“关于民情民风俗,广东人是著名强悍好斗。流行的一句广东话叫‘唔做衰仔’,就是不要跟别人不上,以落后为可耻。因此,广东人有一股傻劲。在广东常常发生械斗,乡与乡之间,或姓族与姓族之间常因争风水、争水利,械斗数年不止,甚至历代成为世仇。”


“广东人一般是豪爽、热情、喜交朋友,富于冒险精神,敢拼、敢干的。如明末清初许多华侨是坐了木船漂洋出海的,这便是拼与干的精神的表现。因此广东人做事一般是大胆的,勇敢的,参加革命很积极。但广东部分城市居民,受坏影响较久,有骄傲、自大毛病,自以

 为开化较早,见得事情多,弄小聪明,不只轻视外省人,也轻视山县及乡村人。” 
为了消除北方人的误解,方方把广东人的衣着、礼节、饮食习惯,也一一加以解释。“广东人好吃,那也是广东人的一个特点。广东人对于吃的讲究那是很出名的。穿着倒也随便。广州的点心各色各样,蛇、老鼠、狗、猫、禾花雀、禾虫……很多别省人不敢吃或没见过的东西,在这里都有人敢吃,外省人会觉得惊异。” 在风俗方面,“广东因与外洋接触较早,礼节不大讲究。特别是受了年来战争的影响,封建礼节已大受破坏。如潮汕妇女过去喜欢搽粉的,后来在战争中生活艰苦,要外出挑担糊口,就再也不讲究天天搽粉了。”  

甚至连他们的洗澡方法,方方也作了详细讲解。“民众一般爱好清洁,天天都要洗澡,这与北方人不同。广东人洗澡只用一个盆或一个桶,因为他们常常洗,只周身一淋便算了。北方人因不常洗,一洗便要一二个钟头,这与广东人不同。”南北的生活习俗、社会风气、文化传统,在许多方面,的确迥然不同。  

在一次高级干部会议上,绘形绘色地介绍一个地方民众搽粉与洗澡的习惯,在中共历史上,恐怕也是不多见的。方方横说竖说,无非是要告诉在座的北方干部:“有人以为广东人有特别排外倾向,我以为那是不确实的。从大革命到目前,广东的领导干部和许多工作同志,都是外来干部……他们都领导得很好,他们的领导都没有碰到什么反对。因此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团结问题,只不过是全国的一般问题而已。”  

老家在广东梅州的叶剑英,也以客家人的身份告诉大家,其实广东人和中原人,五百年前是一家,“现在定居在广东的人,很多都不是广东原来的本地人,是由中原地区迁移过去的汉人。一般史籍的记载,都说南北朝时期汉人被迫南迁,逐步被压至海岸,再无地方可退了,就在广东定居下来。南迁汉人在和异族与当地土人的双方面斗争中,逐步加强了内部的团结和组织,这就是广东人之多数聚族而居,封建姓氏的团结比较坚强的缘故。”  

叶剑英和方方的话,句句都说得很实在,但却未能消弭南北之间的隔膜,也无法阻止悲剧的上演。现在,许多70岁以上的广东老人,谈起1950年代那两次大规模的“反地方主义”运动,仍然唏嘘不已。  

当年叶剑英、方方领导广东土改,由于天下已经大定,他们根据广东的实际情况,采取了较为温和的政策,结果却被斥为“和平土改”。中央认为其根源在于广东人的“地方主义”、“封建宗族观念”,于是,在1952年和1957年,两次反地方主义运动,便像巨灵之掌打到广东人头上一样。  

为了把广东的“地方主义势力”连根拔起,大批北方干部浩浩荡荡调入广东掺沙子,从粤北山区到粤东平原,遍布广东各地。广州市属各区的区委书记、区长,大部分是南下的。本地干部被批的批,斗的斗,撤职的撤职,开除的开除。经过大规模调整,全省县以上主要领导,80%是北方人。多数地委的主要领导都换成南下与大军干部,两个区党委主要领导全是南下与大军干部。原来担任正职的广东干部纷纷降职,给北方人让位。  

在第一次反地方主义时,7000多名广东干部受到处分。  

在第二次反地方主义时,受处分的广东干部仅厅局级至副省级的便有近90人,地县级和普通干部多达1万多人。  

叶剑英在第一次反地方主义时,亦受到牵连,被调离广东。临行前,他说了一句很沉痛的话:“主帅无能,累及三军。”叶帅为自己无法保护广东干部不受无辜伤害而痛心。不知多少广东人因他这句话而泪流满面。在反地方主义运动中被戴上“反党联盟”帽子,受到严厉处分的广东省委书记古大存、冯白驹和被戴上“右倾、官僚主义、分散主义”帽子的方方,直到1983年和1994年才分别获得平反。 

本来,广东人承受了如此深创巨痛的伤害,有点怨气也在情理之中。但广东人并没有这样做,试看改革开放以来,广东对北方的门户是更加敞开了,还是更加封闭了?

据2004年的统计,广东全省有7000万户籍人口,有2800多万流动人口。也就是说,在总人口中,几乎有三成是外省人。别忘了,在拥有广东户籍的人口中,还有相当数量是外省籍贯的。从1994年至2004年,在广东居住半年以上的流动人口,以每年100多万的速度增长,而2003年更创下新纪录,达到320多万。全国有1/3的流动人口都在广东。就凭这一点,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广东人排外了。试问,如果你是一个排外的主人,你家里会天天宾客盈门吗? 可惜,事实并不能稍稍触动某些人的良知,也不能使他们的成见有丝毫改变。总之广东人就是排外,你打死我也不会改口的了。广东人把北方人叫做“捞松 ”,还不是歧视?殊不知,“捞松”一词,并非广东人发明的,而恰恰是北方人自己叫开来的。以前北方人见面,喜欢互称“老兄”,广东人听多了,也把北方人叫做“老兄”,发音不准,变成了“捞松”。这和广东人叫潮州人做“冷”,叫日本人做“架佬”,叫西方人做“鬼佬”一样,虽然含有戏谑成分,但要把它提升到地域歧视的范畴,则未免小题大做了。 

四川人口里的下江人,东北人口里的关里人,北方人口里的老广,都不是歧视,惟广东人一叫“捞松”(老兄)就是歧视。这恐怕讲不通吧?现在,甚至已经敏感到连“外地人”、“外来工”这些词,似乎都含有歧视成分了。如果一个广东人说:“你们外地人……”那他很有可能会被指为歧视外省人。  

在广州街头还有一种现象,常令外省人怒发冲冠,就是当他们向广州人问路时,对方一听他的外省口音,往往立即闪开,不愿搭理。遇上这种事情,简直就是当街受辱,谁都会觉得十分难堪与气愤。不过,广州人并非天生冷漠,而是他们遭遇了太多这样的例子:一个外省人上前问路,问完以后就说:“请别误会,我是北方某某大学的学生,来广州实习,跟老师走散了,钱包又被人偷了,你能借个手机给我打电话和学校联系吗?”如果你真的糊里糊涂把手机借给他,那么十之八九是肉包子打狗,一去没回头。  

这种街头骗子实在太多,以至广州人一听外省口音问路,便心生戒意。这是上了无数次当,交了无数学费之后,买回来的教训,你能怪他们吗?  

一位到上海出差的朋友告诉我,在上海还见过有报摊竖一牌子写着“问路先买报”呢;在河南、安徽农村,有的村民放几块石头在公路上,就敢做收养路费的营生,说起理由他们也很振振有词,因为公路从他们村的地面上经过了。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但可以肯定,绝对只是少数,如果据此便引出“上海人如何……河南人如何……安徽人如何”一类耸人听闻的结论,那才真是侮辱天下人的智慧呢。  

今天,到广州天河北路、环市东路等高级写字楼区转一转,便会发现,出入于摩天大楼的粉领、白领、灰领、金领,北方人成群结队,本地人反而相形失色;从事保险业、饮食业、服务业、广告业、传媒业的北方人多如过江之鲫。从祈福新村、碧桂园、雅居乐等高尚住宅区的新业主,到石牌村、冼村、杨箕村、三元里村的出租屋租客,北方人占了半壁江山。不会广州话,不熟悉广州道路,居然也堂而皇之地在广州开的士。试问,中国还有第二个城市能够如此吗?如果这样还叫排外,真不知如何才叫不排外了。  

我在海丰县遇见几位年轻的湖南籍教师。海丰并不是什么繁华闹市,这里位于屏风九迭的莲花山脉,生活条件、工作条件都相对简陋。我问他们,为什么不到汕头或广州找工作?他们微笑着回答,这里的人待他们很好,他们对海丰已经产生感情了,不想离开了。  

我这么说,肯定会受到一些人的质疑。难道广东人就这么高尚?就一点都没有歧视外省人?一点排外思想都没有?当然也不是。亲不亲,故乡人。这是中国人的通性。有人举出外省籍劳工在广东受到剥削的例子,举出孙志刚事件的例子。这些都是实情,但决不能以偏概全。我认为,劳工受到不公平待遇,还有孙志刚事件,这些都是中国的问题,而不仅仅是广东的问题;是体现国家能力的问题,是法制问题,而不仅仅是一个排外的问题。说它是排外问题,实在是降低了它的意义! 

从历史上看,广东人本身就是来自五湖四海,容纳百川是她的文化特点之一。虽然,清代在江南许多地方都发生过相当激烈的“土客械斗”,广东也不例外。究其原因,一方面在于语言不同,习俗相异,另一方面也在于互争土地,引发冲突。双方付出的代价,固极惨重,但如果拉开历史的距离来看,这种冲突,未尝不是土客文化互相磨合的一个过程。不同文化体系的迎头碰撞,要达至融合相存,恒须经历血与火的洗礼,从秦皇开边,到鸦片战争,莫不如是。 

然而这一切,随着农耕时代的逝去,早已成了历史的追忆。今天,在广府地区讲白话,在潮汕地区讲潮汕话,在客家地区讲客家话,大家和睦相处,谁也不排斥谁,谁也不歧视谁的方言。广东人与文明同步成长,所以我们极少从广东的影视作品中看到对外省人的丑化,倒是经常看到一些对广东人毫不了解的作品,热衷于把广东人描写为“个子瘦小,满身金饰,见利忘义,庸俗低级,色迷迷和一口珠江牌普通话”的形象。我们也从未听过哪个广东人说北方是文化沙漠,但说广东是文化沙漠的言论,却不绝于耳。让人心生疑惑,到底是谁在排斥谁呢?

你或者很讨厌广东人,恨不得把广东人骂上三天三夜,哪怕嘴角生疮,也要咒他死至十八层地狱给阎王老子挖煤;又或者你很喜欢广东人,一高兴就忍不住舌灿莲花,把广东人吹到三十三重天上陪玉皇大帝饮茶。这都无伤大雅,7000万广东人当中,没几个知道你说了些什么,也没有谁会在乎。哪怕你说得唇焦舌敝,喉咙冒烟,白菜的价格也不会因此而涨跌,股市也不会因此而波动。广东人依然从从容容过自己的日子,上班下班,买菜做饭,看电视,逛街。太阳还是每天升起,每天落下。珠江水还照样滔滔流淌。大海还照样潮起潮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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